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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66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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褚相離去之後, 長信宮正殿有很長一段時間陷入了絕對的寂靜中。

宮女宦官們早已被屏退, 只剩下褚亭獨自一人坐在殿內的長榻上。她好像是在想什麽想的出神, 許久都沒有動彈一下,仿佛是僵死的屍體。

“太後。”最終是鶯娘的聲音打破了這份沈寂。長久以來褚亭最倚重的心腹,選擇了在這樣一個時候覲見。

“我等,還是沒有找到清河王。”

“嗯, 知道了。”褚亭平靜的應了一聲。

“方才丞相蒞臨,所為何事?”鶯娘猶豫了片刻後問道。

“謐君死了。”褚亭說。

饒是鶯娘這樣的人,都忍不住驚呼了一聲。

“父親說,是我害死了謐君。”

“可我們的目標明明是清河王。”

“誰知道呢,也許是在混亂中,那丫頭死了?”褚亭茫然而又失神的按住自己的額頭。

“婢子這就讓人去追查。”

然而褚亭卻沒有第一時間予她回應。

“太後……”

“沒事,我不過是有些事沒有想通而已。”褚亭緩緩說道, 她的神情看起來是真的很迷惑。

“沒想通什麽?”褚亭生性偏執,思維又與大多數人不同。所以她時不時便需要有人勸道她、開解她。

從前做這樣的事的人是褚瑗, 後來變成了溫柔細致的趙莞,現在趙莞也不在了, 鶯娘只好充當起了聆聽褚亭疑惑之人。

“我是他的女兒。”褚亭說:“弦月從前告訴我,這世上最深的羈絆之一便是血緣。可是他為什麽要為了一個與他全然沒有血親的人來責怪我呢?謐君是我殺的又如何,不是我殺的又如何?我的父親,難道不該是永遠站在我身後的那個人麽?我們是父女呀, 正因為我們是父女,所以我肯為了我們共同的姓氏入宮,可以耐著性子和先帝周旋那麽多年, 我更可以毫不猶豫的替他殺人……我已經殺了很多人了,那些人中其實沒有幾個是我討厭的,我是為了他、為了死去的弦月才動得手。可是謐君死了,他居然毫不猶豫的就來指責我。”

“他其實,很厭惡我吧。”褚亭自己回答了自己方才的疑問,“從小我就和弦月、明月她們不同。我做的很多事,他都不讚同。他覺得我是瘋子,還覺得我難以駕馭、心如鐵石。”說道這裏她又笑了笑,“不過他也沒有錯,我確實如此哈哈哈哈……不過呀——”笑聲一轉,又成了嘆息,“我是真沒打算殺了謐君的。”

殺了褚謐君對她半點好處都沒有,還會將一群人徹底逼上她的對立面。她最多嘴上威脅幾句,但實際上心裏並沒有這樣的想法。

可是褚謐君就是死了,死得如此突然。褚亭攥緊自己的手,耳畔依稀間好像聽見有人不停的在喚她“姨母”,仔細一聽卻又什麽都沒有,只有風聲穿過大殿。

“去查,鶯娘。”她突然間冷靜了下來,“去查查是誰殺了我的‘外甥女’,還讓我承受這份罪名。去查——”

***

尚書臺。

一份還未草擬完畢的詔書攤開在褚相面前,他握住筆已有一段時間。然而卻遲遲未動。

尚書臺內的其餘人,都悄悄的向他投來的憐憫的眼神。誰都知道丞相與太後之間才爆發過一場激烈的爭吵。

“丞相。”終於有人走上前來,用略顯擔憂的聲音將他從沈思中喚醒。

“旻晟,是你啊。”褚相若無其事的揉了揉手腕,低頭去看自己面前攤開的白紙。

在尚書臺並無任職,卻因近來政務繁忙之故而頻繁往來此地的徐旻晟俯身詢問:“聽說丞相去見了太後?”

褚相頷首,“試探了一番,謐君之死,至少不是出於她的主觀意願。”

“是麽?”

“其實就連謐君是否死了,我都不能確信。”褚相將聲音壓得極低,“旻晟你知道的,我有意讓謐君帶著陌敦和清河王一同離開洛陽。而謐君也不是那種怯懦無能之輩,之前她也曾將陌敦護送到涼州,還順手綁回了勾結赫蘭人的涼州官員。這樣的膽識謀略,怕是世家中精心培養的公子都未必及得上她。我不信我的外孫女,會這樣輕易的死了。”

“可是萬一……”

“沒有萬一。”褚相將手中的筆放下,“阿琢生前用得最趁手的那批人,我都了謐君。他們應當會誓死護主才是。然而在山崖下只發現了那具疑似謐君的女屍,卻半點不見我褚家私兵的影子。這怎麽可能?”

“還有——”老人警惕的看了眼四周,確信無人聽得到他與徐旻晟的對話後,方道:“謐君並非單獨行動,若她真的死了,陌敦和清河王沒道理拋下她的屍身就這樣離開。尤其是清河王,他與謐君的關系旁人不清楚,你我卻是知道的。這世上除了那些格外狠心之人,有誰能舍得下親骨肉呢?”

“所以那具屍體,並非謐君的?”徐旻晟不覺長舒了口氣。自從那無名女屍被運到褚家後,褚相的種種表現都讓徐旻晟心驚,眼下聽他親口否認褚謐君之死,他雖並未露出太多喜色,但心裏著實輕松了不少。

“就是不知道是誰設下的毒計,‘殺害’謐君嫁禍滿月。”他喃喃自語,“會是我的政敵麽?想要借此挑撥我與滿月的關系?但那個人,仿佛是對我褚家的家事極其關註,知道我與滿月不合已久,還知道滿月想要置清河王於死地——”

“不,丞相。”徐旻晟打斷褚相,“這恐怕不是要挑撥您與太後,而是要裏間廣川侯與整個褚家。”

“是啊,廣川侯。”老人輕輕一叩書案,“我將那孩子給忘了。”

在從褚亭口中得知常昀其實是自己的親外孫後,饒是褚相這種閱歷豐富之人,都不免感到荒誕。他其實該見一見常昀的,和他好好談談,然而在心底,他又抗拒著和常昀見面。

他不願想起當年被他下令處死的女婿,以及含恨遠走的小女兒。

“旻晟,為我去一趟東宮,看一看雲奴怎樣了。謐君的事,決不能讓他知道。”

“丞相不將真相說出?”

“一則是為了誘出試圖設計我的那個人,二則……也是為了給滿月一個教訓。她行事太過決絕,又將人的感情與性命看得太輕了。”

徐旻晟頷首,領命而去。

但是就在他還沒來得及邁出尚書臺時,就有宦官匆忙過來告訴了他們,常昀從東宮逃了出去。

登基大典在即,為了使將來的天子在眾人面前不至於像一個囚犯,褚亭適當削減了東宮的守衛。

但即便如此,常昀也是沒有辦法輕易逃出去的。前來報信的宦官說,常昀是趁人不備奪下了一把劍,然後從東宮正門硬闖,看起來不像是想要逃出去,倒更像是在尋死。

***

常昀站在東宮正門前,手中長劍上,血珠一滴滴滑落。

東宮衛兵將他包圍在中央,阻止他進一步向前。

生於落魄宗室之家的常昀,年幼時曾受到這個王朝最好的教育,最頂尖的儒生和最好的武者,都曾受褚亭之托,以各種各樣的名義指導過他。先不論“文”,只說“武”。在“武”這方面,他幾乎不曾遇到敵手。

他此前十九年的人生中,從未像今日這般狼狽。他身上無處不是鮮血,腥紅的顏色模糊了視線。他握緊劍柄,拖著一條斷腿,跌跌撞撞的往前。

擋在他面前的東宮衛兵小步的後退了幾步。他們對常昀的身份還是有所忌憚的,不然常昀早死了。

他深吸幾口氣,調整好了呼吸,再度沖上前。

一名執環首刀的衛兵接下了他這一招,同時用力一挑。早已沾滿了滑膩鮮血的右手再也無法握住劍柄,長劍脫手飛出。另兩名東宮衛趁機上前,用刀背狠狠砸向他的肩膀,迫使他跪倒下去。

他拭去唇邊的血,掙紮著想要站起。就在這時,東宮衛卻齊齊退下,在常昀的視線中,出現了某人的袍角。

他擡頭,看見的是預料中的那個人。

常昀揚起眉梢笑了笑,這笑容既兇狠又無奈,透著猙獰的哀傷,“是你……”

褚相垂眸,面無表情的看著自己的外孫,“你,這是要做什麽?”

“我要去找她。”常昀輕聲說:“你讓開。”

看樣子,他已經知道“褚謐君”已死的消息了。

是誰洩露給他的?褚相詫異的挑眉,他明明封鎖住了消息,尤其嚴禁此事傳入東宮。

“是誰告訴你的?”褚相俯身,問。

常昀抓住他繡袍的一角,聲音虛弱卻急促,“讓我見她、求求你,讓我見她……”

褚相看見淚水從這個年輕人的眼眶中滑落,沖洗了他臉上的血汙。他低聲的哽咽著,渾身都在發抖。

“為什麽要見她呢?見到她,你又能做什麽?”褚相卻好像感受不到他的痛苦,沒有絲毫的同情,只以絕對冷漠的聲音追問。

常昀終於支撐不住,倒在地上,“讓我離開這……”

“離開這裏之後,你要去哪?”

“……哪裏都好,讓我離開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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